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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與“北大女生”、學者戴錦華的兩次對談,讓上野千鶴子兩次登頂熱搜。在中國出版市場,這位不甘心停留在學院的學者也正掀起一場旋風,多部著作銷量驚人。第一財經(jīng)邀請作家郭玉潔解讀這兩次談話,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引發(fā)了這一場熱潮,以及該如何繼續(xù)思考。
1
“上野老師,您一直沒有結婚,是受過什么傷害嗎?”到目前為止,如果要評選本年度最佳提問,我會提名這一條。
在三位“北大女生”(事實上已經(jīng)畢業(yè)了好幾年)對談上野千鶴子的視頻中,“女生”之一,也是新媒體從業(yè)者的全嘻嘻提出了這個問題。視頻上線后,迅速飆上熱搜第一,收獲了一陣贊美聲之后,又突如其來地遭到狂潮般的批評,以至于視頻被宣布下架。
在對視頻的諸多批評中,開頭的問題常常被重點標出。正如很多人指出的,這個問題本身就隱含了對單身者的歧視,也缺乏起碼的禮貌與尊重。而且,提問者似乎對上野千鶴子一無所知。74歲的上野千鶴子是日本著名的女性主義者,她的諸多主張中,其中一條就是不婚主義,這不僅是她的生活選擇,也是她的政治選擇。在公眾層面和政策層面,她都致力于改變單身者的處境,包括為單身正名,推進單身者的社會保障,等等。在視頻中,她很直接地回答說:“我對婚姻不感興趣”,因為“婚姻都是靠對女性的壓迫維系的”,但這些回答似乎都不能令提問者滿意,話題圍繞著“婚姻”反復打轉,最終以上野千鶴子確認無論已婚還是單身,都是一種“選擇”,準確地說,由著名女性主義者確認三位女性的婚姻選擇而告終。
癥結就在于,直到今天,單身也仍然是另類的、艱難的選擇。比如三位“北大女生”都承認,自己是承受不了家庭和社會的壓力開始相親、結婚?;橐鋈匀皇侵髁鞯倪x項,仍然是各種利益的獲得者,也仍然在復制和加固著不平等。人們的憤怒也源于此,女性主義作為一種批判的理念,被用來確認了自身的批判對象,一種主流的價值觀,又何須如此呢?
也許答案是,時代正在變化。作為社會制度的最小單位,婚姻、家庭將人組織其間。在傳統(tǒng)社會中,很難想象一個脫離了家庭的人要如何生活。但是工業(yè)、城市的發(fā)展,將個人從土地、家族中分離出來,組織進工廠、公司。女性的解放、進入社會,進一步地瓦解婚姻,單身(尤其是單身女性)在經(jīng)濟層面成為可能。與此同時,婚姻、生育的成本卻越來越高,買不起房子,養(yǎng)不起孩子,性別觀念無法改進,都使得年輕一代的單身意愿越來越強烈。而日本作為先發(fā)國家,比中國早一步經(jīng)歷了這樣的變化,也早一步做出了相關討論,這就是為什么中國的年輕人對于上野千鶴子的論述倍感親切。這樣的變化撼動著社會,也撼動了許多在婚姻中的女性,從這個角度上,也不難想象三個“北大女生”的焦慮,以至于她們需要一位單身的女性主義者來確認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一種善意的理解是,這個提問雖然傲慢無知,但是它也有自己的價值,因為它代表了許多人——也許是大多數(shù)人的心聲,作為一種主流的秩序,當它被赤裸地拋在上野千鶴子面前,就是將單身/婚姻的討論推到主流面前,進行正面“對決”,使得原本不關心,或是假裝不關心的人們也必須看到,今天的單身潮流已不可忽視,婚姻面對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所以,我提名它為本年度到目前為止的最佳提問。
2
在視頻引起巨大爭議之后,《新京報》舉辦了上野千鶴子與戴錦華的對談,這一對談的預告,竟然也沖到了熱搜第一。這足以說明性別已是當仁不讓的熱點,也說明了兩位學者在大眾層面的影響力。如果說女性主義也有學術偶像,那么她們都憑借自己的工作、個人魅力贏得了熱愛和尊敬。
戴錦華教授在北大教書,研究的領域頗廣,有電影、文化研究、女性主義,近年來又關注新媒介。她不僅停留在學院論述,也活躍在大眾媒體。而上野千鶴子是近年來中國出版界的異數(shù),在出版舉步維艱的時刻,她的書竟然成為熱潮,琢磨其中的原因,大約有如下三點。第一,女性主義思想發(fā)源于西方,但是像其他理論思潮一樣,西方女性主義無法擺脫基督教為核心的思想背景,而東亞社會共同的背景是儒家的倫理秩序,比如“爹味”和西方的“父親”內(nèi)涵與感受就非常不同,我們的人際關系中有共同的親密感、責任,也有共同的等級秩序,尤其是與父母、原生家庭的情感,深深糾纏在生活當中。
在上野千鶴子和鈴木良美的《始于極限》中,最深切的就是兩個人對母女關系的討論,這種關系甚至是她們很多選擇的根源,而這也是作為讀者覺得最動人的部分;第二,如前所說,日本的城市化和資本主義發(fā)展更早,許多問題與討論先行一步,對于今天城市的中產(chǎn)女性來說,很容易引起共鳴,比如單身問題;第三,當然是和上野千鶴子本人有關,她是非常注重現(xiàn)實,也很注重傳播的學者,絕不甘心停留在學院里,她說,“理論不聯(lián)系實際的話就沒有什么用處”,因此她的討論都切中現(xiàn)實問題,不避諱熱點和爭議話題,也很少使用術語,直接、親切,有時候題目還很聳動,這一切都使她成為深受大眾歡迎的女性主義者。
在這次活動中,有讀者提問說,你是如何成為女性主義者的?上野千鶴子說,她是在年輕時參加學生運動的時候,深深感受到了男性的歧視,因此而感到失望。在不同的場合中,她都講到過這一點,你要去革命了,要改變國家了,衣服誰洗呢,飯誰燒呢?這就是日常生活。沒有了日常生活,革命怎么進行呢?于是上野千鶴子的研究就從日常生活,從家庭主婦開始。她把主婦命名為“黑暗的大國”,沒有被研究照亮的地方。她沿著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方法,提出了家務勞動沒有報酬的問題。
在中國,由于地域、城鄉(xiāng)、階層的差異,城市中產(chǎn)女性可以請保姆、家政工,這清晰地反映了家務勞動的金錢價值。而在日本,上野千鶴子參與發(fā)起的照護保險制度,將照顧這一工作社會化了,65歲以上的老人可以申請,有護理專員定期上門護理。這一制度,也是為了應對高齡化社會,使人們可以安心地在家里衰老,告別世界。
盡管活動記錄中沒有提及此前的視頻,但是事實上,這也是“單身”話題的延續(xù)。在上野千鶴子看來,人總是會孤獨地離開世界的,即使不是選擇單身,也會有配偶先離世,或是不愿意遷就下一代而寧可獨居。照護保險制度,是她為這種生活形態(tài)開出的藥方,也是她引以為傲的成就。
這種形態(tài),中國也逐漸不陌生了。在活動中,戴錦華教授分享了自己照顧母親33年、直到母親離世的經(jīng)歷。中國正在邁入老齡化,當代的生活形態(tài),使得獨自宅居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如何面對衰老和死亡,如何應對這種新的社會形態(tài),將是中國的大問題。我們做好準備了嗎?
3
盡管東亞社會有共同點,盡管上野千鶴子令中國的年輕女性感到親近,但是戴錦華的在場,卻時時提醒我們中日社會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革命政權的建立帶來了階層與性別的普遍平等,這與日本和西方國家自下而上的改變不同。2004年發(fā)表的上野千鶴子與另一位中國女性主義者李小江的對話中,李小江也反復強調(diào)了這一點。李小江和戴錦華的討論,并不是某種辯護,而是在申明一種現(xiàn)實,是社會現(xiàn)實,也是身體的現(xiàn)實。她們確確實實有著被解放的經(jīng)驗,革命浪漫主義的經(jīng)驗,從這一點來講,她們又是非常獨特的、也許不可再現(xiàn)的一代。
這種不同,長久地影響著各自的社會,它逼使我們在廣采各家之長的同時,必須得學會理解自己的現(xiàn)實,與之周旋,探索出本土的解決方法。正如很多人一直強調(diào)的,革命的遺產(chǎn)包含了平等的理念,包含了對理想的獻身,對物質(zhì)欲望的拋棄,包含了利他的付出。這是我從上一代婦女工作者身上常常能深切感受到的,與此同時,我也感受到一種已經(jīng)不被今天所理解的歷史的孤獨。它原本應該成為今天許多問題的解藥,然而現(xiàn)實卻是,它對于今天的年輕人來說,可能已經(jīng)非常陌生了,也不容易接受。我們還有可能召喚這份歷史的遺產(chǎn)嗎?我為此深深困惑。也許可以,我們可以換一種語言,重新講述我們不能夠忘記的英雄的故事。至少,它不應該淹沒在歷史的深處。
從這個角度來講,上野千鶴子也是革命的一代,她成長于戰(zhàn)敗后的日本,在反戰(zhàn)的學生運動中形成自己的價值觀,在她和戴錦華的對談中,最溫暖有力的時刻,就是結尾處她們的共識:世界各地的女性主義者互相照顧、互相支持,這是最珍貴的“姐妹情誼”。女性主義不是慕強的、弱肉強食的成功學,不是性別投機主義,如上野千鶴子所說:“女性主義追求的是一個弱者也可以安心生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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