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9月11日，智利突發(fā)軍事政變，隨后經(jīng)歷了十余年的動蕩。50年過去，智利女導演卡羅琳娜·皮薩羅以這段歷史為背景，執(zhí)導了一部名為《黑色河流的閃光》的獨角戲。9月5日至7日，該劇作為第二屆國際獨角戲劇節(jié)的特邀劇目在北京鼓樓西劇場登臺。

“一個故事，為什么你要我在一個只談論遺忘的國家講述這個故事？”在燈光暗淡的舞臺上，穿著禮服戴著黑色禮帽的女演員蓋布瑞拉像說書人一般，一人分飾多個角色，講述起家族隱藏的悲傷往事。

《黑色河流的閃光》的主角是一位軍人家庭出身的女孩，當她偶然在閣樓里翻到祖母的信件和日記，突然揭開一段隱秘往事。她發(fā)現(xiàn)，立下赫赫軍功的祖父并非印象中那樣偉岸，他曾家暴祖母，也曾以軍人的身份虐待、拘捕、殘害過不少女性。女孩以獨白的方式，一邊讀日記，一邊敘述祖母以及諸多女性不堪回首的一生。

這是一個掩藏在歷史暗流之中的女性故事，也是由兩位女性戲劇人完成的一次充滿勇氣的講述。

卡羅琳娜今年43歲，“我真切地知道，那些歷史事件對一個國家乃至整個美洲造成的影響。”接受第一財經(jīng)專訪時，她說，自己早在14年前就離開了智利，“離開祖國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我為智利而傷痛，這種深深的傷痛緣于對正義的渴望、對平等的斗爭，和對歷史創(chuàng)傷的影響”。

創(chuàng)作《黑色河流的閃光》前，她花了數(shù)年時間研究歷史。一場政變給智利帶來持久的傷害和震蕩，法治失序，社會混亂卡羅琳娜說，她的父親在18歲時就被迫參軍。她想通過這次創(chuàng)作去探尋，作為一位軍人的后代，究竟意味著什么。她的朋友在30歲時偶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折磨和殺害了反對派，這讓朋友痛苦不堪，患上心理疾病。

卡羅琳娜試圖通過一個女孩的敘述和內心旅程，呈現(xiàn)一個個被忽視的女性故事，她們挑戰(zhàn)社會規(guī)范，為自己的聲音而戰(zhàn)。

在那個特殊時期，智利女性不能玩音樂、不能參政、不能從事軍事行業(yè)，且被很多工作拒之門外。一些女性為爭取自由和工作機會，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喬裝成男性去應聘工作，甚至參軍。一旦女性身份被發(fā)現(xiàn)，等待她們的就是各種折磨、虐待和拘捕。

站在《黑色河流的閃光》的舞臺上，蓋布瑞拉承擔起臺詞量巨大的獨角戲演出，她要拉手風琴，要赤足跳舞，要換裝，還要戴上面具一人分飾兩角。

“2017年開始籌備創(chuàng)作這部戲時，我就開始經(jīng)歷一種空白的狀態(tài)。”卡羅琳娜說，她像是把一塊巨石搬到舞臺上，不知怎么去面對劇中人物與自己真實經(jīng)歷之間的關系，時不時會有不安感，“雖然這是一部只有一位女演員的獨角戲，但隨著燈光、音樂的加入，舞臺一點點豐富，我們開始塑造戲劇的時候，孤獨感就消失了。”

在《黑色河流的閃光》中，有長長的一串智利女性的名字，她們都曾經(jīng)女扮男裝，都曾為了自由，為了女性權益而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可能是那個遭受暴力的女人。”蓋布瑞拉獨自站在舞臺上說道。這句臺詞讓這部獨角戲樹起一眾女性的群像，也點亮了整部戲的主旨。

第一財經(jīng)：為什么想要創(chuàng)作《黑色河流的閃光》？

卡羅琳娜：創(chuàng)作這部戲的靈感，源自于我想探討記憶、身份和人性等復雜主題。

這是一次非常個人化的探索和表達之旅。我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做智利相關歷史的研究，想致敬那些被壓迫人群的勇氣，并闡明保存?zhèn)€人歷史和集體歷史記憶的重要性。這部戲有虛構的故事，也與我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生活融合在一起。我希望展開關于性別不平等和人類精神持久力量的對話，鼓勵觀眾反思個人的身份以及歷史對當代社會的影響。

通過《黑色河流的閃光》，我想提出一些問題，我們如何面對復雜而痛苦的歷史，怎么面對那些揮之不去的影響，試圖達成對話和理解。我們揭露這些問題，促進對話，鼓勵變革。

健忘可以讓人逃避痛苦、回避真相。在這種背景下，當我們分享故事，就成了一種抵抗。通過這些故事，我們照亮那些曾經(jīng)被壓制的聲音，喚起集體記憶、身份和正義的對話。通過講故事，我們可以為建設一個不會重蹈覆轍的未來做出貢獻，讓記憶成為和解與理解的橋梁。

第一財經(jīng)：這部戲通過一個女孩的敘述，回溯了自己祖母不平凡的一生，其實也是許多智利女性艱難的一生。作為女性導演，你怎么看女性在爭取平權道路上的艱難？

卡羅琳娜：我調查了女性爭取平等的歷史和賦權的斗爭史，這些調查與我個人的經(jīng)歷、我對性別議題的洞察產(chǎn)生了諸多共鳴。

在歷史上，女性為爭取性別平等進行了漫長而持久的斗爭，呈現(xiàn)出堅韌不拔的精神。我在這部戲中闡明的是，女性在追求權利和認可過程中，面臨著許多的挑戰(zhàn)和悲劇。

通過祖母的故事，我試圖反映出更廣泛的社會問題，強調反抗、勇氣和賦權的主題，說明女性如何不斷與社會限制和不公正作斗爭。我希望觀眾能參與這些敘述，并反思承認斗爭的重要性，同時認識到，女性爭取平等權利的斗爭仍在繼續(xù)。通過這種探索，我們可以增進相互的理解，為所有人創(chuàng)造更公平的未來。

事實上，在戲劇領域也存在性別不平等。比如在舞臺和幕后角色中，女性、有色人種和邊緣群體都有各自的困境，這是一個廣泛的社會問題，藝術領域也需要更大的包容性和多樣性。

第一財經(jīng)：你在2017年參與創(chuàng)立了伊卡魯斯IKARUS劇團，你們的劇目非常多樣化，創(chuàng)立劇團的想法是什么？

卡羅琳娜：我們的初衷是，創(chuàng)建一個多元化文化平臺，促進來自不同背景和學科的藝術家之間的合作，通過戲劇來解決當代社會問題，創(chuàng)造一個鼓勵藝術表達和實驗的空間。

自成立以來，我們與來自世界各地的眾多藝術家合作。比如2019年，我們參加戲劇節(jié)時，有14位藝術家參與其中，他們分別來自中國、幾內亞比紹、葡萄牙、智利、丹麥、法國、波多黎各、阿根廷、韓國、瑞典和意大利。多元化的群體，能促進思想和藝術表達的豐富交流，使我們能夠集體創(chuàng)作出令人難忘的表演，這些表演反映著我們獨特的文化背景和觀點。我們希望擴大表演藝術中的多元化聲音，建立一個更加緊密和富有同理心的全球社區(qū)。

第一財經(jīng)：在劇團的許多項目中，有很多針對社區(qū)的戲劇項目，戲劇對社區(qū)意味著什么？

卡羅琳娜：我們把戲劇帶到難民中心、遭受暴力侵害的婦女保護中心和邊緣化社區(qū)，社區(qū)藝術可以讓個人和團體分享他們的故事，表達他們的掙扎，并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表達進行治愈。

社區(qū)藝術充當對話的平臺，能讓參與者建立歸屬感和團結感，相互交流。它不僅提高對社會問題的認識，還培養(yǎng)韌性和希望，鼓勵邊緣化的聲音被聽到和重視。通過這些藝術舉措，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包容的空間，促進理解、同理心和社會變革。

從2018年開始，我們有一個名為Ildflue Academy的文化藝術計劃，主要關注兒童，特別是那些遭受過重大創(chuàng)傷的難民兒童。這些孩子中的許多人已經(jīng)失去了希望，不再參與游戲和創(chuàng)造性表達。我們提供了一個支持性的環(huán)境，讓他們可以重新發(fā)現(xiàn)快樂，表達情感，為他們提供機會通過藝術分享自己故事，找到他們的希望和歸屬感，最終幫助他們重新找回童年的記憶，重建生活。

（圖片由國際獨角戲劇節(jié)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