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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這個地理名詞背后有著多重含義。在新書《臆造南洋:馬來半島的神鬼人獸》中,馬來西亞華裔作家莫家浩展現(xiàn)了華人在南洋的生活軌跡和文化認(rèn)同,同時捕捉了中華與本土歷史的夾縫中神話的余燼,通過書寫人鬼神獸的故事,為讀者提供了一個跨域視角來審視這一地區(qū)的文化脈絡(luò)和民族精神。
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第一財經(jīng)節(jié)選該書第二章《山和海之間》,以饗讀者。
觀音寺山
觀音山(Bukit Pelali)位于邊佳蘭內(nèi)陸,距離柔佛南部著名旅游勝地迪沙魯(Desaru)西南二十余公里,而從觀音山往南駛七公里,便可抵達以龍蝦聞名的四灣(Sungai Rengit)。從一九七零年代起修筑了二十年才開通、銜接哥打丁宜與四灣的聯(lián)邦公路,正好從觀音山陽一側(cè)通過,對于外地人如我,每每見到觀音山,便知長路漫漫,終點將至;至于邊佳蘭人,觀音山既指引著回家的方向,又可以是思鄉(xiāng)心靈的寄托。原籍邊佳蘭的新加坡作家流軍,其以故鄉(xiāng)為原型的小說《蜈蚣嶺》,開篇便講述了一個看似熟悉,又充滿魔幻色彩,仿佛源自多重宇宙的觀音山:
觀音山位于柔佛州極南端,是馬來半島東部山脈的余脈。巒連綿起伏,向北迤邐而去。山腰上懸崖峭壁,怪石嶙峋,氣勢十分險要。主峰直入云霄,峰巔上終年霧氣繚繞,神秘莫測。山腳下是一片廣無邊際的原始森林,終年陰森森,濕漉漉,陽光照不進,鳥雀也迷路。樹上群猴棲息,林中野豬成群,白天山鷹盤旋,夜里熊嗷虎嘯……
現(xiàn)實世界里的觀音山,山形呈金字形,地質(zhì)上屬于本地頗常見的鋁土巖(Bauxite),紅泥、紅石上長滿熱帶雨林植被,沒有峭壁懸崖和嶙峋怪石,海拔其實也只有說不上是直入云霄的一百九十米左右。即便如此,連同觀音山在內(nèi)的邊佳蘭內(nèi)陸丘陵地形,其“峰巒連綿起伏”的地貌特征,卻早早就作為海上航路的地標(biāo),數(shù)百年前起便被航海者所銘記。一六一五年出版的一幅由伊利地亞所繪制的地圖中,在柔佛河口東岸標(biāo)示著“Barubuquet”。所謂barubuquet, 即馬來語berbukit,亦可作merbukit,有“丘陵層巒”的含義,估計是當(dāng)時水手與地圖繪制者們,對包含邊佳蘭山、觀音山等小丘的邊佳蘭內(nèi)陸丘陵地帶之概括統(tǒng)稱。十九世紀(jì)初起,在歐人繪制的地圖上,berbukit或merbukit一詞開始被用來特指今天的觀音山,并明確其與南中國海的白礁、廖內(nèi)的馬鞍山(Gunung Bintan Besar),三者一道作為導(dǎo)航進出新加坡海峽東部門戶地標(biāo)。
步入二十世紀(jì),作為山名的Berbukit逐漸失傳,改由Bukit Pelali取而代之。在馬來語中,Pelali有“解脫”“麻木”的意思,如ubat pelali,即麻醉藥是也。觀音山為何會被取名Bukit Pelali,仍是個待解之謎。相對而言,中文的“觀音山”出處來由,就明顯清晰許多。一九五零年代,在柔佛政府所作的一份華人廟宇普查報告中,記錄了一段相信是源于邊佳蘭村民口述的典故,里面提到邊佳蘭三灣(Sungai Buntu)的觀音寺,最早其實坐落在“觀音寺山”山腳的港腳土地上,廟內(nèi)供奉的觀音佛像,系由當(dāng)?shù)亟M織種植甘蜜的孫厝港和蔡厝港的兩位港主(Kangcu)從中國帶來,奉祀于本地,以求保佑港腳豐收,人口平安興旺。后來隨著甘蜜種植業(yè)衰退,一九二零年代初,五名港腳華工將觀音山下的菩薩遷出荒廢的港腳,再由邊佳蘭沿海華人合資合力,在三灣海邊重建了觀音寺云云。
上述政府檔案文獻所記載的典故,與我于二零一二年親臨三灣進行田野調(diào)查時收集到的當(dāng)?shù)仃壤峡谑霭姹編缀跷呛?,由此大致可以確信,邊佳蘭觀音山之得名,實源于其山腳下曾建有一座觀音寺廟之故。后來又有四灣的父老告訴我,相傳在日據(jù)時期有華人遁入內(nèi)陸森林避難,曾躲在觀音山的舊觀音寺遺址中過夜; 一九六零年代,更有村民半夜打獵時,在山林中無意見到疑似舊觀音寺遺址。除此之外,甚至有好幾位曾出入山林的邊佳蘭村民,宣稱自己曾在觀音山腳見過不少頗具規(guī)模的華人古墓哩。
遺憾的是,緊隨聯(lián)邦公路開通而至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將觀音山腳又徹底翻鏟了幾遍,落個干干凈凈,無論是古剎遺址,還是古墓遺跡,大概都難以復(fù)見。唯我本人在二零一二年仍有幸在觀音山腳下見過一座立于清代丙子年(公元一八七六年)的古墓。根據(jù)碑銘,墓主乃嫁入陳家的李姓女子,碑文未見其祖籍,墓碑下部深埋在枯葉腐土中,難以刨開確認(rèn)。觀其墓制風(fēng)格,與十九世紀(jì)柔佛境內(nèi)的潮汕籍墳?zāi)怪剖筋H雷同,成為極少數(shù)實物得以被記錄下來的早期華人在觀音山腳下活動之金石文獻。因馬來西亞政府推動的石化工業(yè)園征地之故,如今的觀音寺已從邊佳蘭三灣遷至六灣(Tanjung Sepang);觀音山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也乘著發(fā)展藍圖的勢頭迎來新高峰,又將山體削薄一圈,紅泥裸露,連年土崩,眼見昔日寄寓鄉(xiāng)思的觀音寺山越來越禿,不禁叫人頭皮發(fā)麻。
觀音游神
二零二二年六月,三灣觀音寺準(zhǔn)備喬遷至六灣。在遷廟最后階段,如何將觀音寺諸神明金身護送至新廟并進殿開光,無疑是關(guān)鍵。為此,廟方在當(dāng)年六月三十日上午,舉行了一場遷寺晉闕大典,我受邀觀禮,有幸親身參與觀察這場百年難得一遇的盛事。
話說從頭,三灣觀音寺當(dāng)年被逼搬遷時,觀音金身被暫時寄放在主祀“四位王府”的四灣寶安宮殿內(nèi)安置。在邊佳蘭,將神明寄放在別的廟宇并不稀奇,在此之前,早有若干受逼遷影響的沿海神廟,將神明金身寄放在寶安宮,待六灣新廟落成后方才將神明金身請回新廟安坐的先例存在。作為除了六灣諸新廟以外,目前邊佳蘭一帶建筑空間面積最大的華人傳統(tǒng)神廟,寶安宮也有客觀上成為諸神明“中途之家”的條件。當(dāng)然,村民朋友的解釋,永遠都會比我們這些外人的推敲更合情理:寶安宮內(nèi)也奉祀南海觀音,三灣觀音恰好也是南海觀音,既然有如此這般淵源,當(dāng)然要當(dāng)仁不讓了。
三灣的觀音要從四灣的寶安宮出發(fā)前往六灣新廟,路途起碼有十公里遠。為了完善這最后幾里路,各方討論的結(jié)果是辦一次游行,隊伍離開寶安宮后,將往西抵達四灣街場并繞行一周再往東,朝六灣進發(fā)。在邊佳蘭華人傳統(tǒng)中,跨村落的游神巡境并不多見,其中比較典型的是四灣鳳山宮及寶安宮的游神。循例,鳳山宮以三年為一周期,會在農(nóng)歷三月天后誕期間前往新加坡天福宮刈香,隨后會將香火循海路送回到邊佳蘭,在三灣觀音寺前的海灘上岸,與在海邊等候的天后媽祖神轎會合后,浩浩蕩蕩將神明與香火迎回四灣,并在街場繞行。鳳山宮最后一次舉辦刈香巡境是在二零一九年,當(dāng)時由于填海工程,昔日的三灣海邊已不復(fù)存在,小船也無法靠岸,于是改在更遠的邊佳蘭碼頭上岸,再乘車回到四灣。寶安宮的游神則由神明降乩指示,基于不同緣由而舉行,屬于不定期的游神,路線也不固定,但同樣只會在四灣街場繞行。
本次三灣觀音遷寺游行,其中一處特點,在于作為原三灣或即將落戶六灣的三灣觀音,此番卻在四灣進行“繞境”,在我的認(rèn)知中,此事當(dāng)?shù)貙崒俸庇?,乃至首見。也有村民告訴我,疫情肆虐兩年有余,如今難得有機會,自然要辦游神,以求凈土驅(qū)邪,保境平安。
除此之外,依我觀察,這場別開生面的游行,其中有許多元素都相當(dāng)契合邊佳蘭當(dāng)?shù)厝A人的傳統(tǒng)。例如神明金身從廟里請出來時,被擺放在華人的傳統(tǒng)竹編漆器禮籃里抱著,或直接赤手捧著金身出廟,步行或乘車參與游行。這點在邊佳蘭沿海諸廟事里屬于通例,在外地就比較少見了。此外,游行隊伍途經(jīng)四灣山福寺及五灣(Teluk Ramunia)新鳳山廟前,皆有稍事駐留以進行換香和敬禮儀式,即由觀音寺理事會主席將手中點燃的大香插入這些廟宇的香爐;相應(yīng)地,這些廟宇的負責(zé)人亦會點燃一支大香,插入三灣觀音出游的香爐前,并獻上元寶紙錢作為回禮。過去四灣鳳山宮舉行刈香游神,當(dāng)香火在三灣觀音寺前海灘上岸并擺入媽祖神轎內(nèi),鳳山宮媽祖也會對三灣觀音寺的觀音做類似的換香敬禮之儀。
從學(xué)理來說,當(dāng)?shù)厝肆?xí)以為常的元素,出現(xiàn)在百年一遇的觀音游神中,恰好說明了這場跨越村境的游神,仍然具備著當(dāng)?shù)卦谑詈9こ踢w村之前的村落格局特性。村落與村落之間,縱使存在著經(jīng)濟發(fā)展與地方行政架構(gòu)上的落差,但在村民精神世界里,各灣村落彼此是平等的,廟宇及神明自然也是平起平坐的。乘坐禮籃參與遷廟儀式的各廟神明,只有主客之別,并無跨廟宇的等級關(guān)系,途經(jīng)他廟時,也只是禮貌性地相互問好,而不是分香從屬關(guān)系。隨著三灣觀音寺正式落戶六灣,原本來自沿海各村落的八間廟宇終于齊聚六灣神廟村,百年變化的要素貌似已湊齊,未來如何變化,且留待吾輩跟進。
《臆造南洋:馬來半島的神鬼人獸》
莫家浩 著
東方出版中心 202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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