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京東為全職外賣騎手繳納五險一金的消息，引發(fā)了一場關于靈活用工人員保障問題的大討論，至今仍在持續(xù)發(fā)酵。

據(jù)統(tǒng)計，中國靈活就業(yè)人員規(guī)模達2億人，其中，快遞、外賣行業(yè)作為平臺經(jīng)濟的典型代表，吸納了龐大勞動力。全國快遞從業(yè)人員超450萬人（含全職與兼職），據(jù)美團、餓了么公開數(shù)據(jù)，兩大平臺注冊騎手總數(shù)突破1000萬人，日均活躍騎手超百萬。這些數(shù)字背后，是數(shù)字經(jīng)濟時代勞動力結構轉型的縮影，也是社會保障體系面臨的新挑戰(zhàn)。

伴隨著京東、美團、餓了么等平臺陸續(xù)宣布對于騎手保障的舉措，近日，第一財經(jīng)記者對在北京、上海、浙江等地從事快遞、外賣騎手的從業(yè)者展開調查，從有無社保、是否愿意交社保、交哪里的社保等多個問題了解受訪者對于繳納社保的意愿與實際情況。采訪顯示，受到工作穩(wěn)定性、全職/兼職、簽約主體、當?shù)囟ň右庠浮B(yǎng)育子女、收入、繳費負擔、社保跨地區(qū)轉移等多重因素影響，這些靈活用工的社保的繳納和管理較為復雜。

有沒有社保？

目前全國外賣騎手普遍缺乏完善的社會保障，外包員工占騎手群體不低的比例，大部分未繳納社保，僅有部分購買了意外險或者新職傷險。

而快遞行業(yè)的社保覆蓋率呈現(xiàn)梯隊差異，京東、順豐等直營企業(yè)較多為員工繳納五險一金，加盟制快遞企業(yè)的多數(shù)快遞員無社保。

上海的騎手陳瑞告訴記者，自己目前已經(jīng)做了7年的專送騎手，屬于外包員工。對于目前的保障，陳瑞表示知道新職傷險，但是沒有用過。

來自河北的上海外賣騎手王慶對記者表示，目前已經(jīng)當了三年騎手，屬于外包員工。除了平臺繳納的新職傷險和騎手自繳的保險外，沒有更多保障。此前他曾考慮過自繳社保，但因為上海的社保比老家的貴很多，經(jīng)濟壓力之下沒有繳納。

達達騎手孟云目前在達達接單2年，屬于全職騎手，和上述騎手類似，沒有繳納任何社保。

還有部分年輕的快遞員因為收入、流動性等因素，對于社保沒有太多關注。

還有一位外賣騎手則對第一財經(jīng)記者直接表示，自己本身就是臨時來做外賣送貨工作的，因此并不希望繳納“五險一金”，而是希望到手更多，由于目前身體比較強健且并未成家，所以暫時也沒有考慮醫(yī)保和子女教育問題。

除了上述受訪者，多位京東、順豐的快遞員在采訪中表示繳納了五險一金，此外部分快遞員有異地繳納社保的情況。

還有一位加盟制快遞企業(yè)的人員告訴記者，這類快遞企業(yè)通常不會給員工繳納社保，但如果是快遞員自己愿意出錢交社保的話，公司可以幫忙代繳。

交了哪類社保？

從保障看，目前京東和順豐兩家快遞公司為員工繳納了五險一金，部分快遞公司在給員工保障的同時，采用異地低基數(shù)參保的方式“能省則省”。

一位北京的京東物流快遞員李峰對第一財經(jīng)表示，他與京東物流簽約，并非外包員工。目前入職一年半，也交了一年半的五險一金，其中公司承擔多數(shù)，他每月自繳1000多元。另一位在北京工作超5年的快遞小哥張成告訴記者，他所在公司給全職的快遞小哥都繳納了社保，繳納地在北京，每月自己承擔的費用在1000元左右。

一位北京地區(qū)的順豐快遞員王力告訴記者，他目前已繳納五險一金，每個月個人繳納住房公積金300元，五險的個人繳納金額則為九百多元。據(jù)他了解，除順豐和京東外，北京三通一達的大部分快遞員目前都沒有五險。

快遞員柳宇新的老家在河南，來到上海已經(jīng)多年，一直在從事快遞員的工作，他負責某幾個小區(qū)所在的區(qū)域快遞業(yè)務。“我們都是和外包公司簽約的，一般是一年一簽，沒有完整地繳納‘五險一金’和社保，是繳納了其中的一部分，至少公積金我們是沒有繳納的。而且我和我同事的繳納地也不是在上海，而是在浙江或者江蘇。因為江蘇或者浙江所繳納的金額相對上海為低，我們公司就選擇了繳納在外地，其實行業(yè)內很多同行也是這樣操作的。”柳宇新告訴第一財經(jīng)記者。

另一家公司的快遞員張偉也有類似的情況。“我們大概繳納了三險，我在上海工作，但我們的繳納地是在浙江，公司是為了節(jié)省成本。”

還有一位加盟制快遞網(wǎng)點負責人告訴記者，大多數(shù)快遞加盟網(wǎng)點不會給快遞員交社保，而且基本都是外包協(xié)議，但這家網(wǎng)點會給員工購買工傷險和電動車險。

“通常公司層面會買意外險，這是統(tǒng)一購買的，有一些快遞網(wǎng)點也會再給快遞員買一份，但這就要看具體的網(wǎng)點了，有些網(wǎng)點愿意購買，有些則未必。”在快遞企業(yè)工作多年的負責人對第一財經(jīng)記者透露。

交社保有什么實際作用？

從社保的意義看，上述受訪者都肯定了社保的作用與保障。

對于社保的重要性，陳瑞自己深有體會。“我前年生病，在上海做手術需要好幾萬元，沒有社保我只能請半個月假回老家做手術。”此外，陳瑞關注到此前流感多發(fā)之際，在上海沒有社保的朋友生病后為了省錢選擇去看“赤腳醫(yī)生”，種種經(jīng)歷都讓他感受到社保的重要。

王慶也認可社保的意義以及平臺為全職騎手繳納社保的意義。“在擔任騎手這幾年，我也因為生病去過醫(yī)院，沒有社保的情況下全款看病比較貴，有了社保對我們有好處。”

達達騎手李峰表示，五險一金十分重要。雖然目前并沒有將老家的家人接來北京生活的計劃，但是有了五險一金后，他覺得有了保障，“我認為最主要的是養(yǎng)老和醫(yī)保。有醫(yī)保之后，有個頭疼腦熱看病比較便宜。”

并不是所有繳納五險一金的小哥都對此有深刻感受。張成表示，他一人在北京打拼，愛人和孩子都在河北老家工作、生活，北京的五險一金讓他有了一份保障，但他對于繳納社保帶來的福利還沒有太深刻的感受，自己也沒有生病去醫(yī)院，“只是因為公司讓交所以必須交”。

相比之下，他更關心自己未來回河北老家養(yǎng)老后，如何享受相關社保待遇，社保關系轉移等問題。

王力表示公司給交社保是必要的保障，也是好事。今年是他在北京的第四年，在這個城市的工作計劃相對長期，也考慮到繳納北京社保將來能領到的錢會比老家多。他所在的快遞站點有60個人左右，交社保的人占到近70%，除了非正式的合同工，都交了社保。不過，他也憂慮如果社保沒有交夠十年不能在北京退休，異地轉移也可能存在一定困難，“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

京東快遞員李峰表示，五險一金是留住員工的重要原因，“我們只要入職就有五險一金，老員工在京東快遞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保險。目前站點40名員工幾乎都已經(jīng)呆了3年以上，我這個一年半的工齡是最年輕的。”他會選擇繼續(xù)在京東工作，保持穩(wěn)定的狀態(tài)。

和其他快遞公司相比，李峰表示京東物流的工作更加繁瑣，也有攬收要求。但同時，他表示在五險一金的保障下，可以接受繁瑣的工作。

愿意交社保嗎？

聽到平臺將要為騎手繳納社保，陳瑞對記者說這是件好事，但如果是在上海本地繳納，他并不愿意增加更多的經(jīng)濟負擔。

“我已經(jīng)工作7年，之前并未繳納社保?？紤]到退休政策和家庭的經(jīng)濟壓力，不希望多一筆開支，我目前需要承擔上有老、下有小以及還房貸的壓力。”陳瑞給自己定下每月掙1萬元的目標，這一目標目前能實現(xiàn)。

從職業(yè)規(guī)劃看，陳瑞擔任騎手并非過渡，而是長期工作。當下他在社保問題上十分糾結，表示需要在舉措更清晰后再做決定。

雖然了解社保的重要性以及計劃繼續(xù)當騎手，但當談及是否會繳納社保時，王慶依然不確定。他的不確定主要來自于自繳金額會是多少，“目前我每月收入在8000元到10000元左右，每月有1800元的房貸和3600元的車貸。如果我可以承受社保的費用，我就選擇繳納。”如果自繳費用較高，王慶認為可能承擔不起。

達達騎手孟云表示，“對于加入京東外賣獲得五險一金的保障處于觀望狀態(tài)，“有五險一金肯定是好事，但我和周圍的騎手都擔心這個收入會下降，還不如以前的收入高。”不過記者了解到，京東近期已宣布承擔騎手全部五險一金成本，其他平臺暫未跟進。

從記者采訪看，沒有社保的快遞員對社保十分渴望。

浙江衢州的一位申通快遞員告訴記者，他所在的站點快遞員可以選擇要不要交社保。不過，快遞員的工資為底薪+計件形式，需要交社保的快遞員單票快遞價格會更低一些，對收入會有影響。小城市的人員流動性不高，許多外賣、快遞員為本地人，一位年近40歲的快遞員告訴記者，他原本在工廠工作了八、九年，繳納了一定年限的社保，而作為體力勞動者，離開工廠后要找到一份工資較高且繳納社保的工作并不容易，快遞員能把社保交下去、將來領養(yǎng)老金對他來說很重要。

但也有不少年輕的快遞員因為收入、流動性等因素，對于社保沒有太多關注。

一位菜鳥驛站的快遞員告訴第一財經(jīng)，他們所工作的菜鳥驛站有6位快遞員，均與菜鳥驛站的承包方簽訂合同。這位快遞員目前不到30歲，是單身。“我一開始在上海做快遞員，后來去無錫送外賣，感覺送外賣沒有干快遞掙錢多，所以回來繼續(xù)干快遞。”當初簽訂合同的時候，老板告訴他不繳納社保，他也不以為然：“我不太了解社保有什么用，只要拿到手的錢較多就好。”他的老板打算下個月離開，這個菜鳥驛站會由新老板帶著新快遞員接替，他只能做到月底。下份工作在哪？自己還不清楚。

愿意交多少錢的社保？

雖然渴望繳納社保，但潛在的成本讓騎手感到了壓力。陳瑞說，考慮到上海的繳納標準，一旦繳納社保每月至少多開支500元，“我一直在一線城市工作，因此對社保方面有大致了解，個人繳納起步在500元以上。我對于在上海呆多久也不確定， 假如我工作兩年換了其他工作，或者回老家，那我不愿意參加社保。按照每個月600元計算，一年也要多交7200元，省下這筆錢過年走親戚的錢就夠開銷了。每個月600元不多，但是600元也相當于我跑100單。”

據(jù)第一財經(jīng)計算，以工資8000元計算，上海養(yǎng)老保險、醫(yī)療保險和失業(yè)保險，員工自繳比例為8%、2%和0.5%（員工不需要自繳工傷保險），每月開支為840元。對此，王慶表示“這個標準的話可以考慮繳納社保，如果長期生活在這里工作，社保的用處非常大，例如醫(yī)療以及退休金。”

多位快遞員、外賣騎手在交流后都表示，相比繳納“五險一金”和社保，他們更在意的有兩件事——到手的薪水和意外險。

愿意交哪里的社保？

除了在工作地交社保，部分騎手考慮到經(jīng)濟壓力更愿意在老家繳納社保。

陳瑞希望平臺可以給騎手更多的選擇空間，例如可以選擇在老家繳納社保，給騎手更全面的支持。“站點有一些上海本地的騎手，聽說要交社保非常高興。如果能選擇交到老家，我肯定愿意交到我的老家，而且老家基數(shù)較低。”

平臺繳納社保除了給騎手更多保障，有利于降低行業(yè)的流動率，陳瑞所在的站點有60%的騎手工作不滿一年，流動率較高，陳瑞認為提供社保繳納會降低快遞行業(yè)的流動性，使大家更加穩(wěn)定。

王慶也表示相較于在工作地繳納社保，更希望在老家繳納社保。如果后續(xù)公司發(fā)布的政策可以選擇，他會直接選擇在老家繳納社保。

上述幾位騎手均表示，除了老家，無法接受異地交社保。

有人傾向于在老家交社保，也有在北京、上海等工作地繳納社保的騎手談及，不清楚未來回到家鄉(xiāng)養(yǎng)老后，如何享受當?shù)叵嚓P社保待遇，社保關系轉移等問題。

李峰認為，考慮到北京交得更多，在北京交五險一金更好。如果決定回老家，李峰會將公積金提出，并且咨詢如何將北京的社保和老家串聯(lián)。

（文中陳瑞、王慶、李峰、柳宇新、張成、張偉等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