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發(fā)動貿易戰(zhàn)，是試圖把解決經濟不平衡的成本盡量地推給世界上別的國家。這種做法顯然是錯誤的，市場的巨大波動說明了這一點。但底層的不平衡卻是客觀存在的。事情都發(fā)展到了打貿易戰(zhàn)的程度，說明這種不平衡已經走到了一個臨界點，急需進行再平衡。

在經貿上，美國的問題在于買的東西多過賣的東西，一年需要向別的國家借一萬億美元才能平衡收支。中國的問題恰恰相反，內需不夠，每年需要近一萬億美元的凈出口才能消化整體的產能。這一萬億美元中的一部分借給了美國，買了美債。

既然兩個國家的問題正好相反，進行洽談互補就可以解決問題：中國多買一些東西，美國多賣一些東西，好說好商量，就可以了。但問題沒有這么簡單。由于中國的經濟體量巨大，美國的鷹派人物并不在乎美國人的絕對福祉，而是關心中美之間的力量差距，希望永久性地保持自己的霸權地位。這些人最近十年在美國占了上風，反對聲音逐漸消失，這種鷹派想法逐漸轉化成了國家意志。因此，雖然美國有巨額的貿易逆差，仍然會給中國各種各樣的貿易禁運。這樣雖然會使貿易問題惡化，但美國的目的是遏制中國的發(fā)展。所以，在貿易問題上跟美國談攏極其困難，因為美國會同時考慮貿易和地緣政治的問題，而且后者有更高的優(yōu)先級。

然而，打貿易戰(zhàn)的結果一定是兩敗俱傷?，F在的問題是，既然美國已經發(fā)動了貿易戰(zhàn)，中國該怎樣應對？如果我們仔細想一下，首先，解決問題的關鍵不在美國，而在其他國家。目前來看，改變美國的可能性很小，但把其他國家向對中國有利的方向改變是很有可能的。世界很大，除去中國和美國，世界上還有75%的人口和60%的經濟體量。不難看出，對中國來講，如果和美國的矛盾暫時無法調和，和其他國家形成一個無縫對接的朋友圈至關重要。反過來，如果美國建立了這樣一個朋友圈，而把中國排除在外，日子就會非常難過。因此，無論從經濟還是地緣政治的角度上考慮，怎樣擴大朋友圈都是關鍵。

其次，單從經濟的角度上講，中國必須思考長遠的發(fā)展目標是什么。簡單地說，就是要變成一個有重大影響力的世界經濟強國。這個強國的經濟結構有什么特點呢？顯然，跟目前的發(fā)展中國家的狀態(tài)會有很大區(qū)別，而會跟美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世界頂尖的科技、最大最深的資本市場、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全球通用的人民幣等。要實現這些目標，中國的經濟就必須從低科技、低成本的生產模式向資本和創(chuàng)新驅動的高端產業(yè)轉化。發(fā)展科技和資本市場都需要強大的資本。發(fā)展內需就需要中國人在國際的比較中有較高的收入。如果人民幣真正國際化，我們甚至需要有一定的貿易逆差，因為其他國家為了獲得人民幣就需要在貿易上有一定的盈余。這是美國長期存在持續(xù)貿易逆差的一個核心原因。

所以，進一步提升科技，同時發(fā)展內需、提升消費、降低經濟對出口的依賴，是實現經濟強國的必經之路。

回到美國的這次貿易戰(zhàn)，雖然主要目標是中國，但實際是世界性的，它給世界上所有國家都加了關稅。貿易戰(zhàn)的核心是世界有供給過剩的問題，目前稀缺的東西不是供給，而是需求。全世界整體存在供給過剩的問題。在這種環(huán)境里，誰能提供需求，誰在國際上就有話語權。美國之所以敢打貿易戰(zhàn)，就是因為美國是目前世界需求的終極貢獻者，它有巨大的市場和巨額的貿易逆差。

那么中國在這次貿易戰(zhàn)中應該采取怎樣的策略呢？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一箭雙雕：既能達到中國發(fā)展經濟的目標，又能提升中國在地緣政治競爭中的優(yōu)勢？這里有一個建議：中國可以單方面向世界宣告一個計劃，即中國會在五年之內把貿易順差削減到零。這種做法和“一帶一路”“30年碳達峰，60年碳中和”的做法非常相似。目的是向世界傳遞一個信息、一個決心，從而做到把事態(tài)的演化引到對中國有利的道路上來。

這個策略對經濟的發(fā)展有什么影響？前面講到，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方向是高科技、強內需、貿易基本平衡。把這種經濟本來就要調整的方向用削減貿易順差的方法定量地表達出來，對中國的經濟發(fā)展并沒有任何直接成本。好處是降低了中國經濟結構調整的不確定性，可以穩(wěn)定國際市場的預期。

這個策略對地緣政治有什么影響？通過削減貿易順差，中國實際是向世界宣告在將來的五年內會給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至少一萬億美元的市場。這樣可以吸引眾多的貿易伙伴，有效地擴大朋友圈。尤其在美國使用脅迫的方式對待世界時，中國如果可以用合作的態(tài)度提供解決世界問題的答案，可以彰顯格局、智慧，是領導力的重要體現。這種地緣政治的機會并不多，如果美國不犯短視、狹隘的錯誤而發(fā)動貿易戰(zhàn)，中國還可能沒有機會彰顯出這樣的領導力。從這個意義上講，現在是運勢上升的黃金期。

美國會對這個策略做出怎樣的反應呢？如果美國說也要來分一杯羹，很好，先把貿易戰(zhàn)停了再說。如果美國繼續(xù)貿易戰(zhàn)，以上策略正好奏效。這里再次強調，由于地緣政治，中美之間的談判將是非常困難的。五年、十年以后誰能勝出，決定因素是看誰能有更大更強的朋友圈。

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在歷史上長期占據人類文明的頂尖地位。能做到這一點的一個核心因素是特有的中國智慧：“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上善若水”“以柔克剛”“借力打力”。在貿易戰(zhàn)中，不妨用上這些太極的心法。

（作者系長江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