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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在封面故事中探討大學教育,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它是一個和我們的讀者強相關的話題。
大學生一直是《第一財經雜志》很重要的讀者群體。在2018年7月關于年度畢業(yè)生的封面報道中,我們討論了如今大學生的求職路徑。他們?yōu)楫厴I(yè)去向做準備的趨勢,已經從大三大四滲透到大一,這意味著從一進入大學,學生就開始為就業(yè)籌劃了。再加上考研和準備出國申請,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在經歷了目標單一的中學賽跑后,又將沒有喘息地朝著另一個單一目標奔跑4年。他們沒有足夠的空間探尋可能性,大學對他們而言,更像是個預備學校。
2017年,《第一財經周刊》發(fā)布了一份極具創(chuàng)新性的中國大學排行榜。制榜的方法論很簡單,我們認為應該在大名排名里強調學生的存在感,而不是讓科研或者論文KPI成為評價中國大學的唯一標準。在那份榜單中,我們探討了科研成果與中國大學經費之間的密切關系,以及因此造成的教學質量和學生體驗被忽視的現(xiàn)狀。
中國大學的教育需要改變。我們當然不是第一批這么認為的人。2018年6月,教育部在成都召開了一場有上萬人參加的本科教育會議,第一次提出“本科教育是大學的根本”,這是近40年來第一次出現(xiàn)的表態(tài),在此之前,研究被認為是綜合大學的首要任務。
不過,“大學教育”實在是一個太龐雜的話題,在采訪和研究資料的過程中,我們逐漸發(fā)現(xiàn)有很多其他問題牽扯其中。剝離掉這些看似相關的話題后,我們認為大學教育改革或許有一個應該明確的方向——通識教育,而且國內一些大學已經有了不少嘗試。
只是當進一步了解這種嘗試的過程,又會發(fā)現(xiàn)很多看似理想主義的改革目標,真正踐行起來,和一個商業(yè)公司的改革并沒有什么不同,現(xiàn)實充滿挑戰(zhàn)。我們記錄下了這個尋找答案的過程。
2018年8月26日,西湖大學2018級博士研究生開學典禮在杭州市舉行,120名新生正式入學。
這所由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原副校長施一公出任校長的新型研究型大學,從2015年3月發(fā)起辦學申請開始,就備受社會各界矚目。此后圍繞它展開的各種討論,正是《第一財經雜志》這一輪關注大學教育改革的緣起。
籌建之初,西湖大學公開提出的目標就是要成立一所新型的頂尖大學,學校的發(fā)起人也都是中國自然科學領域的頂尖學者,或是著名企業(yè)的負責人。而它的經費,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民間基金。
在現(xiàn)有體制之外尋找解決方案,看上去是一個可行的路徑。不過,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它所瞄準的改革,和我們著重關心的其實并非同一個方向。
在此之前,無論是持續(xù)10年的畢業(yè)生專題,還是去年的《中國大學排行榜》,我們的出發(fā)點都是關注本科教育,中國大學長期過重的科研任務和KPI制度使得學生和教育本身被忽略了。
但硬幣的另一面是:在投入這么多資金和制度資源后,中國的科研仍談不上成功。更熟悉的說法是“錢學森之問”:如今的中國為何仍難以產生諾貝爾獎級別的頂尖科學家?
后者便是西湖大學想要解決的問題。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所廣受矚目的新大學——南方科技大學(以下簡稱南科大)。2007年,它在深圳開始籌建,倡導教授治校、招生改革和導師制,一直以“大學改革的先鋒”形象為人所知。
兩所學校的確有些惺惺相惜。南科大的現(xiàn)任校長陳十一也是西湖大學的發(fā)起人之一,而南科大2018年畢業(yè)典禮的發(fā)言嘉賓便是施一公。他在演講中稱西湖大學和南科大是“同行者”。
西湖大學也計劃從2023年開始招收本科生。不過這種規(guī)模小、專精于科學技術研究的辦學方向,似乎與更廣泛意義上的本科生教育關聯(lián)不大。
2018年高考結束后的一個周末,北京大學的一個演講廳,十幾名清華、北大的教授,還有中國數(shù)個頂尖高中的校長和老師聚在一起,討論高中教育和大學教育該如何配合的話題。
互倒苦水免不了。高中的校長們,剛剛見證了兩所中國頂尖大學為了爭奪高考狀元,一年一度、“斯文掃地”的廝殺。大學的教授們,則會感嘆經過高考洗禮的學生變得功利,離理想大學通識教育所需要的人才相去甚遠。
如果用耶魯大學教授威廉·德雷謝維奇的那本書名來概括,大家都擔心現(xiàn)在的大學生是一群“優(yōu)秀的綿羊”。
討論會的走向似乎要朝著批評高考的方向發(fā)展,因為這些抱怨聽上去與社會普遍的抱怨很接近:大學教育的不理想,基礎教育的失衡,或者說中國教育的所有毛病,都是因為高考和它背后的應試教育出了問題。
但隨后,這些一線的教育者們又反過頭強調高考本身沒有錯。
“高考像是整個教育體系的基礎設施,它必須是堅固、可靠、穩(wěn)定的。在此之上,再來探討精細的、個性化的篩選,以及大學教育如何做得更好。”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副研究員陸一在那次討論中說。
演講廳里,老師們討論的話題最終變成了:既然大學通識教育對學生有更多樣的要求,那么如何從高中開始就有相應的訓練,當然,是在保證高考成績的基礎之上。
在那場討論里,“通識教育”被多次提及。
這個概念在不同國家有不同的稱謂:博雅教育、教養(yǎng)教育、一般教育(General Education)等。如果按照《哈佛通識教育紅皮書》——這是大學本科教育領域的經典文獻——的論述,大學教育的首要目標,不應該是培養(yǎng)單一技能的工具性的人,而是應該通過各種課程(比如閱讀人類文明的經典著作,掌握各領域的知識和方法論)和生活(比如導師制),使得學生成為一個心智健全,能夠繼承文明精髓的“完整的人”(the whole man)。
在此基礎之上,學生再接受專業(yè)教育。用一個簡單的比喻就是:通識教育是樹干,專業(yè)教育是樹枝。
從全球高等教育的發(fā)展沿革看,英國模式開啟了“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的先河,它始于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1852年,約翰·紐曼的經典著作《大學的理念》對此作出了定義。紐曼認為大學的目的是為了培養(yǎng)“紳士”(gentlemen)——中國文化稱之為“君子”。紐曼在書中提出,學生在大學要學習經典文科課程(classics),而非“有用”課程,因為大學是學習“做人”的地方。
在美國,本科階段對通識教育的重視主要興起于二戰(zhàn)之后,當時人類社會剛剛遭遇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摧殘,人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該堅持怎樣的價值觀,而大學里以職業(yè)為目標的專業(yè)教育正在盛行。
1945年《哈佛通識教育紅皮書》出版之后,1963年由時任加州大學校長的經濟學家Clark Kerr出版的《大學之用》再次明確了這一方向。Kerr提出“多元大學模式”,即本科階段采用通識教育,研究生階段側重研究和專門化教育,博士教育則側重研究。
這些理念的推行也是美國大學教育系統(tǒng)在全球領先的開始。
將目光轉回中國,進入21世紀,通識教育的理念本身也重新受到重視,但通識課程和專業(yè)課程之間的矛盾仍會不時跳出來。
許多大學的專業(yè)院系會批評通識教育占用了專業(yè)學習的精力。如果通識課程要求嚴格,他們會抱怨學生沒有足夠精力學習專業(yè)課;如果通識課程變“水”,又會被抱怨“學了有什么用,浪費時間”。其結果就是無論通識教育的質量好或不好,都會被抱怨。所以,關鍵問題就變成了:到底要不要開展通識教育?
當我們換個角度思考大學的根本價值時,就會發(fā)現(xiàn)答案是肯定的。
進入信息技術時代,大學教育其實已并非必選項,大學本身也已經不是知識的壟斷者,互聯(lián)網(wǎng)讓你可以找到所有想知道的知識。大學不再是新知識的唯一生產者,如今創(chuàng)新往往更多來自公司或其他組織。大學或許能多提供一份證書,但在職場,這種優(yōu)勢也在減弱:越來越多的工作不需要大學文憑——硅谷創(chuàng)業(yè)者的傳記中充滿了這樣的故事。
那么把年輕人聚集在大學校園這樣一個物理空間里度過4年的意義究竟是什么?這么多不相關的技術、頭腦和知識集合在一起,顯然不是為了培養(yǎng)具備某種專業(yè)技能的人。這就涉及到我們對大學應有的期許。理想的狀態(tài)下,這些資源應該互相配合、互相碰撞,從而培養(yǎng)智識、人格健全的公民——這就是通識教育。
大學校園可以也必須提供這種功能。
中山大學的教育改革始于2009年,博雅書院每屆只招收30名學生,學生在此接受4年通識教育。
當我們尋找已有的改革案例時,“通識教育”的確是關鍵詞。從本世紀開始,大學教育改革的核心就是通識教育。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中山大學、南京大學、浙江大學、武漢大學……當這些學校談論本科生教育的時候,通識教育都是它們的目標。
當然,每個學校的實踐方式各不相同。簡單而言,它們都會把通識教育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建立通識核心課程,一部分是打破院系體制的學生管理和培養(yǎng)方式。
比如北京大學的元培學院劃定了一個學院規(guī)模的學生,他們在大學前兩年可以自由選擇北京大學所有院系的課程,設計自己的培養(yǎng)計劃,大三再轉入感興趣的專業(yè)。
而清華大學先前的嘗試大多在各院系內展開。比如經管學院,在剛剛卸任的前院長錢穎一的推動下,經管學院學生50%以上的學分被用來學習通識課程,由來自清華各個院系的老師教授。
復旦大學的通識教育則希望覆蓋所有本科生。一開始,它讓大一新生第一年打亂專業(yè),在住宿書院生活。這么做的目的是讓不同專業(yè)的學生能互相交流。
但在2012年,這個模式退回了以院系為主的管理方式,因為院系希望學生能更聚焦在專業(yè)上。不過也不是完全倒退,復旦已經開始嘗試大類招生,比如歷史、中文、哲學的學生在入學后,前兩年都會按照人文大類統(tǒng)一培養(yǎng),這相當于一個折中方法。
復旦另一個更知名的改革計劃是通識核心課程。這也是通識教育的關鍵,不過這項改革同樣經歷了試錯。
2018年上半年,復旦大學公開宣布清理30多門通識核心課程。
這在高校圈不是個小新聞。復旦是中國大學中最早確定通識教育方向的學校之一。它從2005年開始開設6個模塊的通識核心課程:文史經典與文化傳承、哲學智慧與批判性思維、文明對話與世界視野、科技進步與科學精神、生態(tài)環(huán)境與生命關懷、藝術創(chuàng)作與審美體驗。本科4年內,每名學生在每個模塊內至少要選修一門課程。
這些模塊的名稱看上去很符合通識教育的理念,這套課程也成了復旦本科教育的招牌之一。
但實際上,由于最初并沒有對這些課程設立統(tǒng)一的質量規(guī)范,有的課程只是把專業(yè)課降低了難度,有的則更像是科普性質的講座。其結果是,部分課程保證了高質量,但仍有不少變成了學生口中的“水課”。甚至有學生在社交網(wǎng)絡上發(fā)布“選課學導論”,指導同學如何選擇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就能在水課拿到好成績。
2012年,復旦做了一次面向所有學生的問卷調查,結果有“比例不低”的學生都認為通識課程是非必要的。
“改革了好幾年,還有很多老師和學生,把通識教育理解為理科生學點文科,文科生學點理科。”復旦教務處處長徐雷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一個有些詭異的現(xiàn)實是:與中學和小學的老師普遍接受過專業(yè)教學訓練不同,我們的大學課程多是由一群并沒有經受過專業(yè)訓練的教學業(yè)余人士教授的。不論是青年教師,還是資深教授,他們本身接受的訓練局限于專業(yè)研究領域,并沒有學過怎么教書。
但大學教育和基礎教育一樣,需要精心設計和豐富的教學技巧,這不是一件能憑空做好的事情。
缺乏專業(yè)訓練的結果,就是課程的質量在很大程度上由老師自身的教學天賦和意愿決定。
在復旦此次清理的30多門課中,很大一部分是自然科學領域的課程。在面對非專業(yè)學生時,老師時常面臨兩難:如果像專業(yè)課一樣深入,學生可能缺乏必要的專業(yè)基礎,但只是講一些科普知識,學生又不買賬。
復旦的解決方式,是為每個課程模塊建立教學標準,要求每門課都像專業(yè)課一樣有細致的教學計劃,目的是保證通識課程的基準水平。
當然,有教授不愿意改變自己的上課方式,可如果自己的課被清退,他又會不滿。“如果由行政部門來要求老師,往往會產生反感,但我們是邀請不同領域頂尖的教授來制定這個標準,老師的接受度會更好。”徐雷說,“這就意味著,邀請德高望重又愿意投入精力的教授是很重要的事。幸好,復旦還是有很多老師享受教學這件事。”
在課程規(guī)范后,復旦再次調查了學生對通識教育的態(tài)度,發(fā)現(xiàn)他們花在課程上的時間更多了,認同度也上升。
不過,當通識教育課程的存在感變強,一個經典的問題就會出現(xiàn):拿什么激勵老師?
現(xiàn)實情況是,現(xiàn)在,在決定一名中國大學教師職業(yè)晉升的指標中,教學可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每個老師只要完成基本的教學課時,不出現(xiàn)教學事故,即可過關,晉升與否與教學質量幾乎無關。決定一個老師能否成為副教授、教授的,還是論文和科研項目。
“我把課程質量從80分提升到90分,所花的精力,不亞于發(fā)表一篇核心期刊論文,在競爭壓力下,很少有教師會選擇前者,即使你對教學有興趣。”邢音對《第一財經雜志》說,她是國內某知名大學管理學院的講師。
目前大學能做的,只有提升激勵水平。復旦對于教授通識教育核心課程的老師,除了原有的教學津貼,還會有額外補助。
除此以外,學校寄予希望的就是老師本身的積極性。雖然沒有任何激勵,今年邢音還是報名參加了學校提供的青年教師教學培訓課程,此前她所在的學校從沒有針對青年教師的全校培訓。就如徐雷所說,中國的大學里還是有很多老師喜歡教書。
從另一個角度看,復旦削減通識課程,也體現(xiàn)出想要開出足夠多質量有保障的通識教育課程對一所大學有多困難。
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在建立院內的通識課程時,為了尋找一名能講授“中國文明”課程的老師,同樣花費了大量精力,當時的院長錢穎一甚至曾親自拜訪其他院系的老師,說服他們開課。
北京大學元培學院的學生雖然可以自由選擇北京大學的所有課程,但大多數(shù)本科生并不能這么做。在元培學院官網(wǎng)上,現(xiàn)任院長鄂維南院士在寄語中將學院稱為中國高等教育的“深圳特區(qū)”。北大希望有一天能夠把這個“特區(qū)”擴大到整個學校,但這顯然需要時間。
一個令人有些遺憾,但接近現(xiàn)實的結論是:現(xiàn)階段,恐怕只有頂尖的大學才能提供通識教育所需的資源。它們需要有足夠多的優(yōu)秀老師能講授要求不低的通識課程,并且專業(yè)覆蓋全面。同時,學校的行政力量還要給予這些老師足夠的扶持力度。這些,恐怕都不是一所普通的大學可以負擔的。
中國有超過1萬所高等教育機構,而被國家認證的頂尖學校——現(xiàn)在的說法叫“雙一流”——一共有137所。
中國也不是唯一遇到挑戰(zhàn)的國家。在美國,《哈佛通識教育紅皮書》的理念也沒有得到徹底的貫徹。另一個不太為人關心的例子是日本,它曾經在全國統(tǒng)一推行美國式的通識教育長達40年,但遇到諸多困難,也經過了反復。
在現(xiàn)階段,通識教育可能確實是針對“精英”的教育。但就像我們之前討論的,頂尖大學通過高考這一選拔制度獲得了精英生源,這是客觀現(xiàn)實,可以改變的,是用怎樣的方法教育他們。
不論是復旦的案例還是其他學校在不同范圍內的試驗,它們都證明,通識教育的定義本身決定了它是一個需要持續(xù)調動全校資源的工作。這也就意味著,在改革過程中,它必須獲得學校管理者強有力的支持。在現(xiàn)行體制下,這個管理者就是校長。
作為一本商業(yè)雜志,我們難免把大學本科教育的改革與公司的改革類比。它們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都涉及組織內部的權責再分配;在把計劃落地時,也都會遇到意料之外的風險,此時領導者的具體決策變得很重要。
但它們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通識教育的改革——或者說所有教育的結果——是難以測量的。你沒法用一份財報來評判教育的好壞。即使把范圍縮小到某一門課程、某個學生,同樣困難。
這就如同,你深入研讀了一本《理想國》,有可能今后你都不會再想起這本書里的內容,也無法證明此后的的某個決定、某些觀念是否受到了它的影響。
你只能相信,它是有價值的。
對于正在推進通識教育的改革者而言,情況也是如此,它們可能還會遇到諸多反復和挑戰(zhàn),或是被其他問題牽扯,而大學能做的,也只能是堅持下去。
6月7日9:00至11:30語文;15:00至17:00數(shù)學。6月8日9:00至11:30文科綜合/理科綜合;15:00至17:00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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