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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時候送孩子留學合適?”十多年前開始,學者馬穎毅每次回國,都有人這樣問她,希望得到一些建議。類似問題聽得多了,馬穎毅感覺到,對那些中產(chǎn)階層朋友來說,問題不在于是否送孩子留學,而是什么時候送出去才合適。
而24年前,馬穎毅要去留學基本只有一條路:從國內(nèi)本科畢業(yè),而且得是名校,拿到美國研究生院的全額獎學金,才能去國外。馬穎毅就這樣一直讀到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博士,于2006年開始在美國雪城大學任教。
慢慢她發(fā)現(xiàn),課堂上年輕的中國本科生越來越多。和70后的馬穎毅不同,這些90后、00后學生成長于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最為快速的21世紀第一個十年,都是自費出來留學,有些甚至高中就到了美國。看到不同時代中國留學生之間的不同,馬穎毅對新的中國留學生群體產(chǎn)生了好奇。
她通過深入中國6個城市的9所高中,以及在美國50多所高校對507名留學生進行調(diào)查,做了65次一對一訪談,寫成《留學的孩子:雄心勃勃且憂心忡忡的一代人》,全景式呈現(xiàn)了留學生在跨越中美兩種不同教育體系和社會文化規(guī)范時,體現(xiàn)的雄心和憂心。這本書因填補了中國留學生群體的研究空白,而榮獲美國比較與國際教育協(xié)會高等教育最佳圖書獎及美國社會學協(xié)會布迪厄圖書榮譽獎。
留學生中也有弱勢群體
馬穎毅的研究從2012年開始,2020年出版了英文版。調(diào)查的中國留學生主要集中于在美國讀本科的大學生。原因是,中國人去美國讀本科是相對較新的現(xiàn)象,近些年才成為留學生中的多數(shù)。統(tǒng)計顯示,從2005年到2015年,在美國的中國本科生從9304人增加到13.6萬,足足增長了10余倍。與研究生相比,本科生的課業(yè)范圍更加廣泛,有更多機會接觸和交往背景多元的學生,但也面臨更大壓力。
然而在美國,不管是媒體還是學術研究,對中國留學生的了解并不多,要么認為他們是“優(yōu)秀的中國學生”,要么是“難以融入的中國學生”。那些穿著LV時裝、開蘭博基尼豪車的“富二代”留學生,尤其受美國媒體關注。馬穎毅認為,“這種對中國留學生財富的關注助長了威脅論”,讓美國人帶有偏見。有一次,她跟一名美國學生交流時,說起要寫《留學的孩子》,對方立刻好奇地問:“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中國學生要在學校餐廳打工嗎?他們不是很有錢嗎?”
馬穎毅的調(diào)查打破了這種刻板印象。收集到的受訪者信息顯示,中國留學生的家庭出身多樣,有的來自富裕家庭,也有的來自普通工薪家庭,父母是工人、超市收銀員或司機。多數(shù)留學生的父母都上過大學,屬于“新興中產(chǎn)階層”或中上階層,但也有20%的孩子是第一代大學生。在美國留學開支很大,多數(shù)學生的父母都有專門的“留學資金”,也有少部分來自北京、上海普通工薪家庭的留學生,得益于房價高速上漲后帶來的升值,才得以留學。來自上海的小杰就說,父母為他賣掉了市中心的房子,買了套郊區(qū)小房子搬過去住。
這幾年,借由《金榜題名之后:大學生出路分化之謎》《縣中的孩子》《小鎮(zhèn)做題家:出身、心態(tài)與象牙塔》等國內(nèi)社會學、教育學著作,大家逐漸意識到出身弱勢家庭的子女,在階層向上流動時會面臨種種困境。馬穎毅發(fā)現(xiàn),留學生之間家庭經(jīng)濟條件的差異,同樣會影響他們在美國的適應、專業(yè)選擇、就業(yè)等。一位在美國帕森斯設計學院讀時裝設計的女孩來自富裕階層,她告訴馬穎毅,自己還要去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繼續(xù)深造,回國后發(fā)展自己的品牌和工作室。而那位靠著父母賣房才能留學的小杰,學的是熱門的計算機專業(yè),希望畢業(yè)后在硅谷找到高薪工作,回報家庭。
“針對第一代大學生,美國有很多研究,高校也會給本國學生支持,但國際學生是被忽略的。因為大家覺得這些國際學生自費過來,都是優(yōu)越的階層,不知道其中也會有相對弱勢的群體。”馬穎毅希望通過研究,全面而客觀地呈現(xiàn)出中國留學生面臨的集體困境,探討其中的原因。
他們?yōu)槭裁丛谡n堂上沉默?
像很多留學生一樣,馬穎毅當初在課堂討論時,總擔心自己沒有聽明白而不好意思表達。她的印度裔教授鼓勵說:“為什么要跟著別人呢?即使你沒聽明白,也可以引領,關鍵是你內(nèi)心有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也許大家會很感興趣。”
近20年過去,而今這些從小學、中學起就在國際學校讀書的中國留學生,在不少美國大學教師和管理人員的印象中,仍然還是“課堂上沉默寡言”。大家普遍認為,是語言障礙導致了中國留學生的課堂參與度低。
馬穎毅的調(diào)查卻發(fā)現(xiàn),近60%的受訪學生認為他們的英語很好或很優(yōu)秀,但還是只有略多于30%的學生經(jīng)常在課堂上發(fā)言。通過深度訪談,馬穎毅了解到,留學生在課堂上的“沉默”隱藏著一種“完美主義”傾向。有人告訴她,“我必須不斷思考要問什么,因為我不想提出愚蠢的問題,我想問有價值有思想的問題”,還有人說,當教授拋出了一個問題,美國同學經(jīng)常能自發(fā)地作出反應,“但我經(jīng)常在心里‘草擬回應’,當我覺得自己差不多準備好的時候,話題已經(jīng)轉移到下一個了,所以我一直在筋疲力盡地努力追趕,始終無法加入談話”。
馬穎毅認為,這是中美兩國教育體系中,對溝通和演講技巧重視程度不同所產(chǎn)生的結果。在美國,作為一種個人品質,口才不僅受到高度重視,而且常常與智力水平掛鉤。從小學開始,美國學生就會參與小組討論和個人演講。在美國大學,公共演講課常常是必修課。但在中國的教育里,口語交流在標化考試中所占比例極小,陳述和辯論式學習也很少被納入中小學的標準課程中,所以中國學生相對不善于在課堂發(fā)言中表現(xiàn)自己。
差異背后還有中西方深層次的文化差異。在西方文化中,暢所欲言象征著正直和坦率,體現(xiàn)出無懼外部權威的特質。西方對言辭表達的重視可以上溯到古希臘,口頭辯論被用于解決法庭上的爭端,演說所承擔的表達理性的核心功能,在司法實踐中被合法化與制度化。而在中國,儒家傳統(tǒng)文化強調(diào)“行勝于言”“三思而后行”“知者非言也”,這些觀點不僅形塑了中國人的思維模式,在儒家文化圈里也影響深遠。馬穎毅說,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哪怕在西方長大的東亞移民子女,也廣泛存在“不情愿的說話者”現(xiàn)象,但“必須指出的是,西方常常將中國文化中對權威與長者的尊重誤解為壓制了個體的自主與獨立思考。即便是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也認為對權威的質疑是必需的”。
“赴美留學熱”并非過去式
2020年,英文版《留學的孩子》出版后,馬穎毅應邀去美國很多大學做演講。今年3月,她還要去賓夕法尼亞大學教育學院演講,現(xiàn)在賓大教育學院的留學生里,三分之一都來自中國。“這也是我研究的初衷,讓他們的經(jīng)歷被看見,很多留學生告訴我,看了很有共鳴,覺得他們終于被看見了。”
馬穎毅希望通過研究,讓更多美國人更好地理解中國留學生的多方面經(jīng)歷,讓對中國留學生關心或者好奇的美國教授了解學生們的背景、掙扎、困惑。
她也希望自己的研究可以推動一些問題的解決。比如中國留學生普遍在美國都傾向于“抱團”,很多人覺得很難有親密的美國朋友,一個明顯的文化阻礙就是對美國校園文化不適應,尤其是美式派對文化,讓他們普遍感到難以接受。有一位留學生說,她曾參加過幾次類似聚會,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在喝酒,甚至有人吸大麻,這讓她感到難以接受,非常反感。自然地,大家更愿意待在中國學生的圈子里,娛樂也相對簡單,“可能就是大家一起吃飯,去KTV唱歌,女孩逛街,男孩打游戲”。
馬穎毅說,其實美國校園里也有一些美國學生不喜歡參加派對。“怎樣讓分散的社會群體聚合起來,其實不管是留學生還是美國人都有這種需要,但現(xiàn)在美國大學比較缺這樣一些組織,希望這本書能夠喚醒大家的需要。”
從2018年開始,疫情和地緣政治對中國留學生帶來前所未有挑戰(zhàn),尤其是特朗普政府幾項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政策出臺后,“赴美留學熱”開始降溫。這兩年,因為種種原因,互聯(lián)網(wǎng)上出現(xiàn)很多“留學斷供”的中產(chǎn)家庭的故事,還有留美博士入職街道辦副主任之類的新聞,在令人錯愕之際,也讓不少家長開始考慮費用高昂的留學投資“值不值”。
《留學的孩子》里,馬穎毅認為,對大多數(shù)來自城市、具有中產(chǎn)及以上階層背景的中國學生而言,留學不僅將學生從嚴苛的應試教育體系中解放出來,還開辟了另一條通往高質量教育的路徑。盡管目前留美峰值已經(jīng)過去,但留學并沒有成為“過去式”,“從根本上看,過去十幾年推動中國學生去美國讀本科的社會力量依然堅挺,這包括美國高等教育的全球優(yōu)勢、中國學生及家長對優(yōu)質教育的渴望和中國社會內(nèi)部日益加劇的教育內(nèi)卷”。
馬穎毅認為,無論是否去留學,歸根到底,更應該思考的是:“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教育?什么樣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
《留學的孩子:雄心勃勃且憂心忡忡的一代人》
馬穎毅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雅理 2024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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