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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談到現代性,理解我們所身處的這個現代社會,瓦爾特·本雅明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不夸張地說,對于技術文明時代的文化、藝術,他不只是先知,而且其洞察至今都不曾過時,甚至可以說,我們是通過本雅明來理解現代性的。正是他率先意識到,現代技術不僅改變了文化的生產和表現形式,還改變了我們的感知和對文化的理解,最終,它甚至還迫使我們重新思考“人”本身究竟意味著什么。
然而,對很多人來說,本雅明是一個謎:他是一個無法被歸類的百科全書式批評家,其作品橫跨各種文類,詩歌、散文、小說、日記、書信、論文、專著,幾乎無所不有,討論的話題則涉及兒童文學、玩具、賭博、飲食、筆跡學、色情物品、旅游、民間藝術、邊緣群體創(chuàng)作,呈現出一種迷宮般的浩瀚復雜性。他就像一個煉金術士,將這些五花八門的大眾文化變成了嚴肅研究的對象,并從中率先捕捉到時代精神的變動。
按照他的理解,到了機械復制時代,藝術品就失去了“靈氛”,已經沒有神秘可言,也不再具有獨特氣質。用他的話說,這種復制能力發(fā)動了“對文化遺傳中傳統(tǒng)的價值的一次清算”。這就像你看到一個美女,覺得她散發(fā)著說不出的魅力,籠罩在光環(huán)之下,但如果現在一萬個人都整容成這樣一個模子,這種“機械復制”頓時就讓人覺得這張臉失去了靈氣。強大的現代技術使“美”本身平民化了,對每個人來說都觸手可及,但也因此,它變得空前廉價,面臨著喪失精神內涵的危機。
“靈氛”(aura)一詞,是本雅明獨創(chuàng)的概念,它本身看不見也摸不著,但正是它使得藝術成其為藝術。那是在進入技術時代時被祛魅的某種難以說清楚的東西,類似中國文化里說的“神韻”,或者所謂“氣韻生動”,強調不能拆解,而只能整體地感知某種靈動的不可見物——簡言之,有了這東西,藝術品像是有了生命,因此才是活物而非死物。
在一個注重外物文明的時代,是他重新發(fā)現了人類的一種新的內在性,或者說,“在現時代本身之中照亮傳統(tǒng)”。當背景幕布變換,曾經習以為常的傳統(tǒng)呈現出全新的意味,也只有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像本雅明這樣敏感的知識分子才能對傳統(tǒng)和現代生活本身都拉開距離,將之作為一個客體來分析,并“在靈氛衰敗的過程中揭示出靈氛”。在技術時代劇變的背景下,這種注重精神性取向的反思,在一片高歌猛進的樂觀中是極為可貴的:如果現代人已難以感知藝術的“靈氛”,那我們又會變成什么樣?
由一個德國人率先發(fā)現這一點,或許并非偶然:世紀之交的德國是一個迅猛現代化的國家,傳統(tǒng)與現代的斷裂、沖突格外劇烈,而“靈氛”其實也是一個非常德國的理念,需要在德國思想史中加以理解。“祛魅”這一概念是德國人韋伯提出的,而哲學家海德格爾之所以強調“詩意的棲居”,也指向在技術時代背景下如何重拾傳統(tǒng)來矯現代之弊,滋養(yǎng)人的心靈。在上帝被宣布死亡之后,對本雅明來說,藝術已經成為新的天啟來源,他明確意識到自己身處技術時代,看到人類前所未有地迷信自身的強大,而在這場鋼鐵風暴中正隱藏著一場精神危機:藝術、文化乃至人類本身,都可能正在無可挽回地失落某些最可貴的東西。
這并不只是感傷的“懷舊”,不管怎樣,出生于柏林富裕猶太家庭的本雅明,可絕對不是什么守舊的老頑固,相反,他從小就見證了德國在狂飆突進的現代化,也享受著由此帶來的多元豐富文化。正如這部《本雅明傳》中所指出的,他是“爆炸式發(fā)展的城市資本主義現代性之子”,他之所以能捕捉到隱秘的時代精神,除了自身的天賦所帶來的深刻性與復雜性之外,很關鍵的一點恰恰是他對現代技術、媒介和藝術前沿的敏銳感知,對他來說那既是一種智識體驗,也是一種感官體驗,并以其獨特的風格表現出來。
本雅明之所以像是一個謎,與其說是其作品晦澀難懂,不如說是這么一個現實:對于如今習慣了按專業(yè)分類來理解作品的狹隘視角來說,他的作品呈現出萬花筒一般的多面性,而他本人的信念也像是他所謂的“矛盾而流動的整體”——他并不只是想把某個清晰的信條反復申說,相反,這個豐富、多變的心智能容納無數相互沖突的思想,把自我視為“從這分鐘到下一分鐘的一系列純粹的即興表演”。
對于這樣一個復雜的心靈,傳記也具備了特殊的意義,因為了解他或許也能增進我們對其作品的理解。本雅明被稱為“歐洲最后一個文人”不是偶然的,自文藝復興以來,所謂“文人”(literate)在歐洲文化中具有一種特殊的含義,不僅是受過教育、有教養(yǎng),還應當具有一種跨學科的博雅視野,在勇于探索新知前沿的同時,保持智識上的自由,那是一種追求自我超越的英雄主義。在所有這些方面,本雅明都當之無愧,他身上那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冒險精神、始終橫跨不可通約之物的勇氣和深不可測的思想,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釋。他始終念茲在茲的一個根本性問題是:在我們時代,人文主義是否仍然可能?
可想而知,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夾縫中,這樣一個人是格格不入的。他在給友人的書信中明白強調,他的根本性認同不在于德意志國家或德意志民族,而在于德意志文化。他是典型的中歐人,對英美文化有著“明白無誤的冷淡乃至反感”,即便如此,“德意志文化”對他來說也并不只是一種民族文化,而就是通往超越性的“文化”本身,因為與那些狂熱擁抱狹隘民族身份的同時代人不同,他真正在意的是不斷拓展自己的視野,最終在“人性的自然進展”意義上成為一個真正的現代人。
從這一意義上說,他是那個世界主義歐洲的產物,他的死可以說是一次文化殉難,是那個時代的挽歌。在一個民族國家咬牙切齒對峙的世界里,他已走投無路。后人總是惋惜他為何不能選擇逃亡,但在一個被迫選邊站的時代里,他卻無法投身任何一邊,因為如果那樣做,他就不是本雅明了。和他堪稱同類的猶太知識分子喬治·斯坦納曾說,“我完全不介意做懸在空中的人”,因為這樣才能試著從民族身份的桎梏中解脫出來,“生活在多種語言中,生活在盡可能多的文化中”才能拓展生命的無限性。
本雅明短暫的一生,確實自始至終真誠地實踐了這一點。他棲身于時代的前沿和不同文化的縫隙之間,也因此尤為在意像拱廊街這樣曖昧的微觀世界:它既是街道又是室內,既是公共空間又是私人領域。與此相應的,他本人也是一個多變而從未定型的人物,幾乎像是一個多棱鏡,從不同角度總能看到不同的色彩——如果不是自殺身亡,他很有可能還會留下更矛盾多重的形象。不過,在他紛繁多元的作品之下,其實有著統(tǒng)一的主題和內核:恰恰是那種矛盾、流動和模糊,才是人之所以為人。
當他1940年在西班牙邊境結束生命時,他的名字很快就被遺忘了,只有一小群友人和崇拜者還在他身后維持著一點幽暗的光,直到1960年代中期他才被西德學生運動重新發(fā)現,繼而引發(fā)英語世界越來越大的關注。這部集大成的《本雅明傳》本身就是這一新研究傳統(tǒng)的產物,對他一生的諸多問題都做了清晰的梳理,但關于他的身后名,似乎更多地歸結為文化傳播使然——真的只是這樣嗎?
在我看來,那也與時代的大變動息息相關:他人生的最后幾年,空前猛烈的戰(zhàn)爭風暴已經摧毀了原先那個多元共生的歐洲,他不僅格格不入,甚至被視為一個過時的文人;然而,到了戰(zhàn)后全球化的時代,流動、跨界、混雜再次得到重視和贊頌,身份邊界滲透所造成的疊合、模糊、纏結與兩難的狀態(tài)也漸漸成為文化研究的熱點。此時,本雅明才因其超前性而得到了重新發(fā)現和重新認識。對那個逝去的世界主義歐洲來說,他堪稱是最后一個文人;但對于后現代社會來說,他卻是第一位先知。
《本雅明傳》
[美]霍華德·艾蘭、邁克爾·詹寧斯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22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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